前言:完结了有一段时间了,一直都在自己空间里写写。想想还是发出来了。
正文:
第一章 年前的十二月,奔放的西伯利亚冷风越过江河湖海,吹凉了南方最后一寸和煦的日光。整个杭州城被一整片阴沉的铅云埋在底下,像一个冰冻的地底古城。 我抬起头呼了一口气,白雾散进了空气里,到处都是冬姑娘望眼欲穿的冷。 来杭州的第二天,我被廉价青年旅馆半暖不暖的热水逼得怨念丛生,那种浇在皮肤上过一秒就充分气化吸热的寒冷,可以冻得让人灵魂出窍看见天地合一。 想到这里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夹紧衣服缩了缩脖子。 “冷么?”叶城凑到我耳边说,一股热气钻进了我的领子里,我歪了歪脑袋冲他摆摆手,这时候我实在不愿意张嘴说话,总觉得一张嘴身体里那些弥足珍贵的热量就会跑掉。 “那早点干完活儿,我们到茶馆暖暖身子去”叶城伸出手理开贴在我嘴角边的头发,我的大脑神经大概是被冻得有些迟钝,一时竟没能躲过他冰冷的爪子。 “王小阮,没事就把头发扎起来吧”他说着把手收回去插进大衣的口袋里,快走几步到了我前面,接着偏过头不怀好意地冲我笑,“免得风一吹,跟疯婆子似的。” 死吧!我实在没有勇气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对着他比中指,就冲着他的背后做了个口型,一股白气又消散了。 我们的工作很特别,文艺点来说就是万事屋,2B点来讲就是打杂。跟很多八卦节目一样,我们找过初恋抓过小三,当过侦探做过枪手,只要不违法犯罪的活儿,我们都一鼓作气冲锋陷阵。然而说到底,这跟普通的活儿没什么不一样,就是为了混口饭吃。 而整个工作组里只有三个人,温香软玉的贾香香,绵里藏针的叶城,以及毫无个性的我。 这次的工作依旧没有太多新意,帮一个姓黄的老太太寻找初恋。 初恋,多么美好的名词。人对第一次的情节总归是根深蒂固的,第一次穿的衣服,第一次吃寿司,第一次牵过的手,第一次接过的吻,还有第一次爱过的人。 我们听过太多太多以‘第一次’开头的回忆,每一场都像一场凄美动人的电影,以光良的《第一次》为背景音乐,放着放着就有了第一次的曲终人散。 哦……第一次我……说爱你的时候。 嗯,这次工作又是一场关于“第一次”罗里八嗦的废话。 鉴定完毕。 贾香香对此类工作一向热情似火,然而杭州忽如其来的冷空气无疑给了她一盆从头浇到脚的冷水。最后她只负责窝在小旅馆的床上瑟瑟发抖,而我和叶城只好顶着巨大的压力出门,先去打探下口风。 叶城拿着地址瞻前顾后地在前面带路,我哆哆嗦嗦地跟着他走进一条九曲十八弯的巷子内,没走几步就转得我晕头转向。我盯着叶城在小巷里窜来窜去的背影咬牙切齿,刚想发飙:那地址TMD是用古文写的呀,是有多晦涩啊转半天都找不到。叶城忽然就在一条小巷的尽头停了下来。 他转过头对我说。 “就是这里了。” 第二章 老旧的木地板踩上去嘎吱作响得让人毛骨悚然,我们爬上又窄又黑的楼梯,终于在走道的最里屋见到了黄老太。 房间整理得干干净净,老太太背着我们坐在老藤椅上,摇杆挺得笔直,银发干净利落地盘起,看得见年岁荏苒却看不见老态龙钟。老旧的CD机里放着越剧,火盆搁在角落默默地劈啪作响,房间里浓郁着一股子茶香和糕点味,从色香味各种角度观赏都是一副经典夕阳红的味道。 她儿子说她总是这样,望着窗户一坐就是一天。原本是应该住在更温暖的侧屋的,却不知为什么执意要搬到里屋来。现在又突发奇想地要找初恋情人,家人实在拗不过她。 “人嘛,活得就像个抛物线一样。总是那么一个孩子大人再到孩子的过程,正常正常。放心,我们会让老太太满意的。”叶城把眼睛笑成了月牙,笑容在他的脸上永远是恰到好处的装点。 “上可勾引年过六旬的师奶,下可迷倒芳龄绽放的萝莉,男女通吃老少皆宜。”这是叶城的自我评价,兼座右铭。然而那些明艳动人的笑容,最终落我眼里就多少有点推销保险的奸诈小人味道。 我撇下他们自顾自走进房子里跟黄老太打招呼。 老太太看到我来了非常高兴,眼角的皱纹都欢欣雀跃地挤到了一块,她急忙招呼我吃甜点,拽着我的手就不放了,搞得像见到失散多年的闺女一样。我甚是受宠若惊,赶忙双手回握她的手,握着握着就感觉这亲人相见情景有些变味儿,夕阳红俨然变成了新闻联播。 “奶奶,我们来谈谈工作吧。”好不容易应付完寒暄,我拿出了录音笔和笔记本正式进入工作状态。 黄老太这个时候却垂下眼好久都没有说话,我也不着急,便细细地打量起她的眉眼。即使年轮那么凶狠地在她的脸上留下了沟壑,却依旧没有碾碎她曾经美丽的痕迹。我脑子里哗哗的蹦出几个词来,温婉柔美,江南女子,大家闺秀,还有风华绝代。 “我要你们找的人……”黄老太终于开了口,我手一抖慌忙把目光收回来,提笔准备记录内容。 接下来黄老太的叙述了一个唯美得有些伤感的故事。 对的,那是一个故事。 连带着一整个不为所知的时代里浪漫的微光,岁月静好。 她说,在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每天走过窗前的那条小巷就会看到一个少年。他在夕阳时分站在巷子的尽头,好像时时都在等待着什么。 那年的斜阳打在了他的衬衫和侧脸上,点燃了她那双年幼的瞳。 后来他们混熟了之后,她就经常搬了张椅子坐在巷子头听少年讲故事。她说他是个知识分子。在那个兵荒马乱饥寒交迫的年代,少年的眼里却鲜有地充盈着智慧和灵动,像是无时无刻都在燃烧着的,温暖的火光。 他什么都懂,什么都明白。他是她整个童年和少女时期的梦。 可是他在她十六岁下乡回老家那年销声匿迹了,他再也没有出现在巷口,而她也再也没有见过他。 黄老太说到这里的时候,目光变得遥远又迷离。 她抬起手指了指窗口说:“你看,就是我们屋边的那条巷子。” 这是一个唯美到忧伤的故事。 我深受感动。 可是,其从头至尾没有提供任何可以直接找人的信息。 我低声咳嗽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打断了黄老太的回忆。 “您能告诉我一些他具体的信息么?比如姓名,年龄,模样之类的。” 黄老太转过头看我,眼睛的光变得有些浑浊,毕竟是年过七旬的老人,大段大段的回忆已经让她筋疲力尽了。她努力回想了一下,说:“我只能告诉你他叫杨子鹏,模样和年龄我没办法回答。” “那你小时候遇到他的时候他,他大概有多大了。” “不知道。”黄老太摇摇头。我低头合上笔记本,心想今天大概只能这样打道回府了。 叶城还在跟黄老太的儿子聊得兴高采烈,我隐隐约约听到了股票,房价,NBA等单词。 当我正默默诅咒叶城的时候,黄老太却忽然又补上了一句。 “王小姐,他是一个很奇特的人。无论他站得多远,声音都轻柔如耳语。而且,从我童年时期认识他直到最后消失,他都没有老过。” 第三章 从黄老太的房子出来的时,正好是夕阳西下。 我跟叶城并肩走过黄老太口中的小巷,直到无法看见老太太坐在窗前送我们的目光。我停住深深地望了一眼她口中的巷子,想象一个披着余晖的年轻人站在巷口,笑意盈盈。 下一步该怎么办。 是回旅馆窝进被窝好好暖和地睡一觉,还是找个面馆热腾腾喝上一口汤。 思前想后我终于决定:先揍那个不务正业的混蛋一顿。 我回过头正准备寻找目标时,发现叶城竟没有等我,自顾自走了好大一段路。这让我更加怒火中烧,丫不务正业就算了居然连队友都敢不管不顾,还有没有点组织纪律性,党和人民白教育你那么多年了,叶城你个白眼狼。 这时候他忽然一个急转消失在交错的巷子中。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赶紧急急忙忙地追上。 从我这么多年丰富的生存经历来看,我路痴的程度可谓是人神共愤。小学读到了六年级还大摇大摆地走到隔壁班教室一屁股坐下,初中时无数次把数学作业交到了校长室,高中帮别人送情书送错了班紧接着送错了人。我深刻地意识到如果自己一旦在这跟丢了,今晚就可能冻死街头。 我跑到拐角的时看到叶城站在不远处双手插袋撇着嘴笑,在他面前是一个规模不大但装修还算精致的小茶馆。 我暗骂了一声,走过去。他伸手出来拉开了门,等我差不多走到面前时自己钻了进去。门在我还没得及拉住的时候关上了。 “艹!”这次我终于忍不住张了口。 费劲把门拉开钻进去后,叶城已经给我点好了东西并与送茶的小姑娘相谈甚欢。 我大步上前往他后脑勺上奋力一拍。 “叶城你个人渣!”我冲他吼道,小姑娘被我吓傻了眼,却很快地变成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利索地收拾了一下迅速隐退。消失前她望了我一眼,这个眼神的意味无论从深度和广度都超越了韩国上百集狗血肥皂剧的内容,茫然中带着同情,同情中带着不屑,不屑中又带着‘你好自为之吧’的冷漠。 叶城大概是被我拍得有些晕,好半天抱着头没反应过来,而我也正徜徉在那个回味无穷的眼神里不能自拔。正当我为刚刚那彪悍的一举悔得肠子变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时,叶城终于醒了,他从身边拉了个板凳,把我扯过去坐下。 “王小阮,这里这么多大爷看着呢,你以后还嫁不嫁啦,别自毁前程啊。” 我还没从后悔的情绪中回过神来,一时间有些茫然竟觉得甚有道理地点了点头,点完头后忽然觉得这话有些不对。 叶城这时候就开始趴台大笑,笑得差点撒手人寰。 “你TM才嫁大爷。你全家都嫁大爷。”我瞪着他咬牙切齿,若不是怕这大冷天真会玩出人命来,我肯定把整碗茶都盖他脑袋上。 我深吸一口气,端起碗来喝茶,企图平复一下心情。 叶城这个时候直起身子看我,咳嗽了一声努力隐藏脸上依旧残留着笑意,向我伸了手。 “干嘛?” “笔记和录音啊。王小阮,你能不能干点正事儿?” 我的嘴微微的张了张,盯着他。亲爱的上帝宙斯玉皇大帝和圣母玛利亚,您可否想象得到,这一刻我是多么想掐死眼前的这个男人。 叶城看我没反应,自顾自从我的包里把东西翻了出来,开始一边喝茶一边观看。 我捂着心口含情脉脉饱含杀意地望着他,脑子里播放着古今中外酷刑的走马灯。然而这些都被叶城无视了,他带着耳机听着录音,低着头翻阅着我记的笔记。 我盯他盯得无聊了,只能作罢。叶城只要工作起来就不会被外界打扰,这点在他读高中的时候就表现得异常明显。 否则当年我好不容易把送错的情书送到他手上,他也不至于当着我的面直接扔进了垃圾桶,再微笑着甩我一句:回去告诉贾香香,这事儿再说。 从那时候起我就觉得他是一个面容可憎的人。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没变,还愈演愈烈。 这个时候叶城忽然推了下我,我才恍然回过神来。 “你打算怎么办?”他问我。 “啊?什……什么怎么办?” “老太太的事。”叶城不禁白眼向天。 “啊咳,我觉得,先去找负责这片老区的单位查查看吧。如果是经常在巷口溜达的人,不能住得太远。名字没变的话应该查得到。”我努力让自己变得理直气壮一些,虽然其实我一点主意都没有。 “王小阮……”叶城忽然笑了。 我瞬间汗毛竖起,警觉地盯着他。经验告诉我这个人一笑肯定就没有好话,所以我随时都得准备好反击,如果迟了一秒都会被判定输家。 “我觉得你变聪明了。”他说道,我用怀疑地眼光细细地扫了一边他的笑脸,恨不得在每一个毛孔里找到他虚伪的证据。 “但是……”叶城的嘴角幅度裂得更大了,笑得自信又阴险,他说:“我跟黄老太的儿子谈过。根据她妹妹的回忆,小时候根本就没有人看到过一个站在巷口的年轻人,只有老太太执意认为有那么一段往事。前两年,她儿子带她去看了心理医生,她被诊断出强迫幻想症。” “所以……” “所以,那个人根本不存在。” 我吃惊地望着他,完全无法反驳。 他用手上的笔记轻轻拍了下我的额头,说:“又输了哦。” 我再次被叶城击败。 他看起来吊儿郎当的时候已经收集了比我更多的信息。 就好像那年他看都没有看信封,就知道那是贾香香给他写的,而我作为送信的,却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那你打算怎么办?”我问他。 “好办。”叶城把身子侧过来环视了一下四周,“你只要用你敏锐的爱情嗅觉和独特的人格魅力勾搭上一个大爷就行。” 说完他把视线落在了我脸上。 “好演员也得靠人挑才行呀~” 第四章 叶城说好演员也得靠人挑才行呀,随后便开始了滔滔不绝。 “你去找演员,香香负责写剧本,然后我,亲手导这场戏,让老太太这份初恋得到完美的结局。这肯定是一场唯美的爱情,哎我们要不整台摄影机来顺便给拍了……” 我被他侃得发晕,愣愣地将把目光丢失在他灼灼发光的眸里,他认真的表情在我心里刮起了一阵飓风,把我的思绪吹得魂飞魄散。 “简而言之……你的意思就是找个假的杨大爷演一场戏让老太太死心。”良久之后,我缓过神来对叶城那一脸的意味深长做了一个总结。 他目光里满溢而出洋洋得意,嘴里小声地欢呼道:“bingo!怎么样,主意很完美对吧。” 我冷笑一声,说道:“叶城,咱是来赚钱的,不是来坑爹的。” “坑的又不是你爹。”他反驳道,“要不怎样,你能从老太太的脑电波里幻化一个杨大爷出来?” 我犹豫了,觉得他说的也确实在理。 叶城看着我沉默下来,煽风点火趁势追击地推了我一把:“行啦美女,赶紧上个烟熏套个黑丝啥的给我勾引个大爷来。” “勾引,哈,怎么勾引?往桌子上一坐腿一搭,然后媚眼如丝秋波脉脉轻声细语嗲声嗲气地说‘嘿大爷,咱玩场cosplay怎么样’,哎哟叶城您太有才了,你TM脑子是被猪屁股碾了一颅腔猪粪了吧。”我非常不满地揶揄了他一番,叶城也不恼,眉毛一挑把手一摊说:“您若有高见,我洗耳恭听。” 我顿时失语了。 后来我们闷闷地喝完茶,买了点心就回到了旅馆,路上谁也再没对谁说话。 回到旅馆之后我还是照着他的意思把资料扔给贾香香让她编个合适的剧本,脑子里稀里糊涂地思考着应该怎么找这么一个人,却越想越不安,干脆洗完澡窝进被子里。这时候贾香香忽然钻进我被子来凑到我旁边。 “哎,今天你们到底怎么样啊?”她伸过手来挽住我的胳膊。 “什么怎么样?资料不是给你看了嘛。就一老太太要找一老头儿。”我闭上眼养神,劳苦奔波了一天,身体又要源源不断地产生与严寒抗衡的热量,这已经成为足够充分的理由让我觉得精疲力尽。 “哎呀人家不是说工作。”香香软软地在我耳边低声叫唤了一句,“我说的是你跟叶城。” 这时候我还是忍不住睁开眼横视了她一眼。 “叶城?哪位同志叫叶城?” “你们要别扭到什么时候。献血献到视网膜脱落的人都看得出你们那点儿暧昧不清。”香香淳淳教导道。其中甚至还引用了一个专业的医学知识,但这并不能让她的话显得更讨喜。 “能视网膜脱落的那是高度近视,献不献血也是个半瞎子。瞎子看到的东西你信么?”我反问她,然后翻了个身。 “这个不是重点。”香香说着把我的身子扳回来。“说说,你怎么看他的。”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叶城这人,除了捉弄人就没有人生追求了。我俩没戏。好了睡了睡了。” “这叫爱得表现好吧。” “哎哟您真看得起我,赶明儿你让他整整去。” “省了吧,我大学那会儿也不是没尝试过,脱光了让他整他都不整。他当我男友的时候装绅士装得出神入化,整个人像戴了个假面演戏一样,冲我微笑一下都是动皮不动肉。” “皮笑肉不笑是他的标志,而且他性取向从不明朗,这不怪你。” “可是小阮,跟他分了之后我可看出来了,他只对你兴致勃勃。相信我,我看爱情这东西,那可是十对九准的。” “贾香香,你要是有那心思不如赶紧把剧本给我整好了,最好把结局写成杨子鹏跑到台湾混进国■党当卧底去了,只要两岸问题不解决就回不来。这样演员我也不用找了。直接交给叶城瞎白话去。” 香香这时候沉默了一下,大概非常不满我把话题转了,却也找不到理由转回来。 她把被子一掀蹦回自己的床上,冻得我浑身一抖。 “小阮那剧本我写不了,资料太少了。”香香一谈起公事就冷着脸看我,“而且我觉得,黄老太有很多信息是在故意隐瞒。” 随后的几天我多次拜访黄老太,然后在茶馆里蹲点寻找适合并且愿意帮助我们的老人。我们手中所掌握的线索实在太少了,哪怕只是设定一场骗局,如果不足够了解老太太的心理的话,很容易就会被否定掉。 虽然贾香香坚定地认为老太太在闪烁其辞,而叶城也执意表示所谓的杨子鹏纯属虚构。 可是每当我坐在黄老太面前,静静地望着那双曾经美丽的眼睛,便失去所有怀疑她的勇气。她总是那么真切又诚恳地诉说着她的故事,然后满怀希望握着我对我说:小阮我只想见见他。哪怕是张遗照都好。 每每这时我罪恶感就如同蚂蚁一样开始噬咬我的内心。我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向她确定细节,至少希望我们所设定的这场不真实的戏,能实实在在地使她高兴起来。 最后得到手的线索虽然只是添枝加叶的一些琐碎的信息,可是我还是细细地把它们看了又看。 黄老太每次见到杨子鹏都是在夕阳西下的六七点左右,地点都是在小巷口,然后他们经常一直聊到天黑,其中话题大多数是些中外的爱情故事,那个年代人们津津乐道的‘毛主席改变世界’倒是丝毫没见提起。然而让我很在意的就是,老太太总说在小巷里他的声音总是轻如耳语。轻声倒是好办,但是耳语这种效果要怎么达到。给老太太整个窃听器挂耳朵上么?而老太太也曾说过一直到她长大他也未曾老过,虽然这种少女怀春式的幻想可以理解,可是黄老太都人到迟暮子孙满堂了,为什么还对这种幻想坚定不移。 我咬着笔端拧着眉头思考时,黄老太也不打扰我,默默地在一边织着一条围巾。 等到我走了的时候,她却拉着我的手说:“小阮谢谢你,我很高兴。” 我说:“哎奶奶咱也不是第一次来了,别总跟我客气。帮您办事儿是应该的。” 黄老太摇摇头说:“小时候跟他交谈的时候,他要我承诺不把我跟他的事情说出去,我问‘为什么’,他告诉我这是不被相信也不允许被相信的事情,他担心我受到伤害。这么多年我一直不能理解他,却一直坚守着这个承诺。可是我实在太想见他了,不得不把这件事情说出去。孩子们不相信我,这我知道。可是小阮你却一直相信我。无论我说的多荒诞,你都安静地把它听了进去。小阮我只想见见他。哪怕是张遗照都好。” 我的脸上开始一阵燥热,眼睛竟开始发了酸,急急忙忙地搪塞几句便从老太太家里逃了出来。 走过巷子的时候我回过身长时间地望着那个巷口。 我走了回去,低头对着小巷边墙上的砖,诚恳地问它:嘿你们是否见过,几十年前有那么一对少男少女站在这儿低声说着属于他们彼此的悄悄话。 然后凑过头去安静地倾听。 我觉得它们在沉默又热烈地回答我的问题。 它们争先恐后地告诉我当年的金灿灿的夕阳打在了那对年轻人的脸上,焕发出温柔的光来。他们浅笑着望着彼此,低声说着属于他们彼此的悄悄话。 我抿着嘴听着它们的诉说。 听着听着就落下泪来。 按照惯例,我又到茶馆蹲点。 我想无论如何得找到一个完美的人选来满足老太太的心愿。 经常到茶馆来喝茶的一大爷都认识了我,他笑着逗我:“姑娘你又来找演员了哟。” 我点了碗茶凑过去跟他一起喝,随口就问了句:“爷爷,你认不认识70多岁,姓杨的老人呀。”大爷低头想了一会儿说道:“认识得认识得,我的那个邻居呀就姓杨,还是个老戏迷啦平常喜欢唱唱戏什么的。没准就能帮得你咧。” 我一听,这可是名副其实的杨大爷,见见也好。 我跟着他从茶馆出来,没绕几步路就到了目的地。下来开门的老头儿虽然已经白发苍苍,但看起来却神采奕奕的,看到我们甚是高兴地请了进去。 杨大爷听说我要找人演戏,一副深感兴趣的样子。可是我手头没有带剧本,只能大致地跟他讲了一下。 两个大爷津津有味的听着我说,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临走之前还送了我不少江南点心。 在送我出门的时候杨大爷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忽然问了我一句:“哎王姑娘,你说我要演那个姓杨的小伙子叫什么名字来着?” “杨子鹏。”我说道。 大爷拧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叫唤起来。 “哦哟真巧了咧,我们家有个小叔叔就叫杨子鹏。” 第五章 回到青年旅社的时候已经接近午夜,我像披了一层寒气的幽灵独自走在灯火暗淡的走廊里,一步比一步迈得费力。 我大脑空空,四肢麻木,什么也拯救不了我冻得坏死的面部表情,我只能单调地重复着行走的动作。 在不知不觉中我停在了一扇门面前,我抬起头仔细地看门牌,我觉得我应该是停在了叶城的房间门口。头顶那光线若隐若现的灯忽然闪了一下,然后瞬间灭了下去。 黑暗和恐惧像舒醒的野兽,倏地向我扑来。 心脏剧烈地收缩和膨胀,呼吸徒劳地急促起来。 我开始疯狂地对着门连踢带踹,我想喊他的名字,却下意识地紧紧咬住牙关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叶城睡眼惺忪地打开门,满脸起床气的后遗症状。可是在他刚刚张开嘴要说些什么之前,我便用力地扯住他的衣领,恶狠狠地瞪着他,然后从牙齿间挤出一句断断续续的话来。 “走,我们走。这活儿,不干了。” …… 我裹进了还残留着叶城体温的被子里努力地跟一整碗粘稠发烫的藕粉奋战,叶城搬了张椅子坐到我面前,他把椅背反过来放在前面,两腿跨坐着手肘搁在椅背上托着下巴,眼巴巴地瞅着我看。 “你还冷么?”他轻着嗓音问我。 我抬起眼皮扫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反驳道:“你给我大晚上在外面逛几个小时看看冷不冷。” 叶城听了之后如释重负般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两条长腿向前一伸直撑着椅子向后斜起来摆来摆去,“王小阮你终于恢复正常了。你刚才那脸惨白得跟从井里爬出来一样,我当你是被鬼附身了。这幸亏你是没心没肺地敲了我的门,要是贾香香看到你那样,非吓到休克不可。” 我没心情跟他贫嘴,低头吃着藕粉。 “王小阮你倒是说句话啊。大半夜地来骚扰我,不会就是想到我这儿蹭碗西湖藕粉吧。快告诉哥,你这是怎么了?” “喂喂王小阮,我可是为了给你开门着急得连牛仔裤都穿反了啊。” 叶城锲而不舍地冲着我絮絮叨叨地讲着,我一直不搭理他把碗吃了个底朝天,他估计在那儿晃了半天椅子也晃得有些心神不宁,还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我便把碗往床头柜上一扔,直视进他那双迷离又玩世不恭的黑色瞳仁里。 我说:“我找到杨子鹏了。”在叶城屁股底下晃荡的椅子倏地停住了。 “他死了。” 杨大爷向我诉说了一段很长往事,他说这也是小时候在大人们口中零零碎碎地听来的。他不曾见过所谓小叔,若不是被我提起,他大约是要忘记了这个名字了。 杨家一直都是本分的手工艺人,靠着帮别人做衣服和小物件为生。就杨大爷的说法,在他父亲这一辈的孩子中,每一个人都拥有先天遗传和后天培养的心灵手巧,当每个孩子都老老实实地帮忙家里干活守着子承父业的传统时,只有最小的孩子自成一派。 他叫杨子鹏。 杨子鹏从小就喜欢跟着隔壁的老师傅识字学习,一开始他的父亲并没有加以干涉,只当是艺多不压身也便让他自由行动。 然而渐渐地,这个孩子在学习越来越多的汉字之后,书籍于他而言便成了不可遏止的毒药。他没日没夜地忙于读书和找书的奔波之中,便再也无暇顾及父亲布置的任务。 在杨父对他多次的斥骂和棍棒下杨子鹏依旧死性不改。甚至不知是用了什么办法,在那个物质极端贫乏,纷杂战乱的年代,他依旧能够弄到各种各样的书籍。 然而对于寻常人家而言缺一个劳动力便是巨大的损失。 杨父在一气之下把杨子鹏的书籍都强行抢了过来,撕的撕烧的烧。杨子鹏在抱着他最爱的一本书逃跑的过程中遇到意外去世了。 那一年,杨子鹏十六岁。 叶城在听完我说的事情后挑了挑眉毛又开始摇晃起椅子来。 “所以黄老太之所以回来没有再遇到他,是因为他去世了?”叶城仿佛自言自语地喃喃道,下巴搁在了手背上。 我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试图想要吐出压迫在心脏上的莫名的重量,然而一口气吐出去,心情却越发地沉重起来。我低下头长久地盯着地板砖之间的缝隙,努力思考着该如何说出以下的事情。徒劳无果。我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轻声问叶城:“黄老太今年七十一岁,遇到杨子鹏的时间虽然不能很确定,也可以估算出大致在十到十一岁之间。那么,他们到底是在哪一年相遇的?” “1950到1951左右?”我听到叶城的回答。 “那么黄老太回乡下的那一年呢?” “那一年她十六岁的话,应该是1956年。” 我抬起眼直视了叶城的脸。 当我把每个音都发得干净利落的同时,他那永远玩世不恭不曾被撼动过的表情终于有了一霎那的僵硬。 “杨子鹏死的那年,是1946年。” 叶城僵硬的脸色开始有些泛白,愣了好久之后他终于用了一种严肃的目光开始打量我。 他说:“这里面肯定有什么事情弄错了。时间或者人物。” 我冲他轻轻摇摇头,说:“我也曾那么想过,可是无论怎么样假设都会被推翻。” “也许他们相遇的时间弄错了。”叶城说着,“黄老太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几岁遇见他的。” “是有这个可能,但很不巧,在我近两天的采访整理的笔记中有记录着黄老太在七八岁的年纪的时候一直居住在乡下老家,也就是说在1947年之前,她根本不在现在住的地方。他们根本不可能相遇。” “那也可能是同名同姓。”叶城仍没有放弃地说道,虽然如此他的眉还是不自觉地微蹙起来。 我有些同情地望了他一眼,缓缓地说道:“叶城,你知道杨子鹏是怎么死的么?” 叶城扔给我一个‘再故弄玄虚信不信老子弄死你’的眼神,一脸极度不爽的表情。 “他为了躲避父亲爬上了老屋的房顶,然后不小心摔到了巷子里。”说道这里的时候,叶城的脸色明显从白转阴,我全然不理会他渐渐握紧的拳头继续说道: “他摔死在黄老太遇见他的那条小巷里。” 第六章 我们都低着头望着地面,沉默占据了房间里的每一寸空间。此时我已经精神疲惫得无法说出话来,愣愣地望着望着眼睛就发酸地流出眼泪来。 我狠狠地抹了一把眼睛,吸了吸鼻子。 “你要放弃么?”叶城首先打断了沉默,我抬头望他,他却没有望我。 我张了张口,最后却也只能吐出“我累了”,接着弓起膝盖把自己缩成一个球。 我是真的累了。 当杨大爷跟我说出杨子鹏死亡的日期时,心脏仿佛在一瞬间被恐惧挤压扭曲。 在我亟不可待的一步步确认下,杨大爷告诉我的信息越多,恐惧就愈加猖狂地折磨着我。 然而在恐惧之后我却开始焦虑应该怎么样再次面对黄老太。 直截了当地告诉她真相还是继续我们荒唐的演戏。 叶城忽然从椅子上跨了下来,走到我面前蹲下来仰视我的脸。 他的眼神已经没有刚刚的那种迷茫和不知所措,这点让我深深地羡慕。叶城就是这样果断的人,无论是什么样的情绪,该收敛时也绝不会拖泥带水。 “对不起小阮,不该让你一个人去查这件事。”他用一种极轻柔的声音对我说,微微歪了歪脑袋,“如果你执意要走,我什么都不说收拾东西就陪你一块打道回府。只要你觉得甘心。” 叶城说道,拉过我紧紧环着腿的手臂,把手握进了他的手心里。 “小阮你甘心么?”他说道,冲我微微眯起眼。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在叶城的床上睡过去,原来人在累到极致的时候连记忆都会偷懒。 房间里除了我以外空无一人,我坐在床上发了好长时间的呆,大脑却一片空白,直到肚子已经饿得以一种吼叫式的抗议提醒我时,我才意识到时间已经到了下午。 我一边给贾香香打电话,一边扫荡叶城这几天在杭州买到的零食和特产。电话通了,里面传出贾香香尖细的声音。 “小阮,我们正准备拍照呢。” “拍照?拍什么?”我咬着饼干含糊不清地问。 “叶城说要找当年的感觉,让我穿着旧时的学生装在夕阳下的小巷里拍照。” 我的心脏“咯噔”的卡壳了一秒。 对方看我不说话便敷衍了几句‘就这样,回头说’,然后“咔”地把电话挂上了。我听着电话另一头传来冰冷的嘟嘟声,整个人像是被抛在一个真空的无声的空白的静止的四维世界里,许许多多黑黑白白的关键词拥挤在这个空间里,从我的眼球前面横行霸道耀武扬威张扬过市。 【杨子鹏】 【小巷】 【耳语】
【夕阳】 【不老】 【意外身亡】 …… …… …… …… 【鬼】 那个巨大的鬼字忽然就直直地向我撞了过来,一下从很远的距离冲到了眼前。我浑身一颤忽然就发现自己S13一样坐在床上发愣,一看手机已经过去了几分钟。 要坏事了!!! 我边问候着叶城家祖宗边急急忙忙地套个外套就冲了出去。 我捧着涓涓淌血的小心肝掷重金打了车,然后五百米冲刺赶到了那条小巷时已经天色渐晚。在傍晚影影绰绰的光线下,映入我眼帘的是贾香香一身民国时代的学生装抱着叶城哭得梨花带雨,叶城在一边及其温柔的连哄带劝。 卧槽这是个什么情况。 我傻站在那里百思不得其解。虽然很想上去询问却又害怕破坏气氛。正当我犹豫不觉得时候,我听到了贾香香呜咽得不成声调的声音。 “我……我听到……耳语了。” “叶城……好可怕。” “那不是人。” “他……他……叫我们走。” 我浑身打了一个冷颤不由得退了一步,然后忽然注意到叶城扔在一边的相机。 不知道叶城是从哪里弄来的立刻拍,被孤零零地扔掷在路边,那张照片还夹在出口处没有拿出来。 看得出叶城是在出事的时候匆匆忙忙照了相。 我往前迈了两步才发现刚刚的五百米冲刺和傻站让我的两腿都酸疼得发颤,我咬了咬牙弯下腰来把相机捡了起来。叶城这时候才意识到我的存在,他回头看到我张了张嘴仿佛想说什么,我不管他一下把照片从出口处抽了出来。 在越来越微弱的光线上,我看到照片上只贾香香的半边身子,然后是她后面的小巷。 我转了个角度,把照片举了起来借用了旁边路灯的光线。照片在我的视线里清晰起来。 我确确实实地看到了。 在香香身后的小巷尽头,站在一个模糊的影子。 把照片放下来的时候我看到叶城一直盯着我看,表情有些苦涩,仿佛在说‘你可别哭了我一个人哄不过来’。可是出乎自己意料的是,我出奇地平静。 果然人被惊吓到极致的时候,麻木就接踵而至了。 我迈着沉重的步子往小巷里走,没有停在他们身边,直直地往着小巷的另一头走去。 连两腿的酸疼和冰冷都感觉不到。 在那个身影站着的地方我停了下来,低着头深吸了一口气,细细地注视着一堆冰冷地空气。 那里什么也没有。 没有声音和气息。 只有一堆我臆想出来的悲伤和凄凉。 当我垂下眼睛,还是发现了石板与石板之间的一小摊棕黑色的痕迹。 血迹?我蹲下来细细地观察了一下。 一个历经岁月的痕迹,实在不好说是什么。但我却固执地相信那就是杨子鹏在这里留下的痕迹。 叶城在身后喊我的名字,大概是蹲了太久或者是太长时间不说话,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和沙哑。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已经什么都看不真切,只好作罢站了起来,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天。 然后我看到了黄老太一直站在二楼的窗前盯着我。 她的表情因为逆光而隐藏在一片阴影里,身上散发出一种我从未感觉过的肃穆和冷漠。 那一刻我感到了真真切切地胆怯。 我忽然觉得…… 其实她什么都知道。 第七章 迫于贾香香哭爹喊娘闹着回去的压力,我们只好决定放弃这次工作。事实上,不仅仅是贾香香精神上收到的打击,连我跟叶城也被弄得灰头土脸疲惫不堪。 那天之后我们又找了一次黄老太,可是无论怎么样她都不愿意在看到我们。她的儿子还是把钱给了我们,一个劲地给我们道歉。 拿钱走人,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 收拾行李的时候,我望着这几天收集来的资料犯愁,扔掉吧好歹是自己的心血,不扔吧光看着就闹心。 愁着愁着我不自觉地就开始翻看起来。 看着看着我忍不住听了当时录下来的故事。 黄老太平稳又温和的语气和流水般的情节在我的耳腔里撞来撞去,一层一层的立体声共鸣得我整个脑袋阵阵发疼。 忽然有人过来抓住我的手,那一瞬间手与手相触传来的温度让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录音正好只剩下了黄老太最后说的那句话。 小阮,我只是想见见他。 晃过神时视野里有了叶城担忧的表情。他轻轻地问我:小阮你没事吧。 我冲着他笑了,把手抽了回来。 “叶城你跟香香先回去吧。”我说着站起来,抽过包就往外走。叶城在后面嗷嗷地怪叫着问我去哪。 去见鬼。我干净利落地说。 刚说完我就被一个力量猛地拽了回去。扭过头看到叶城微蹙着眉头盯着我。 “我不准你去。”他压着嗓音对我说,表情是百年难见的严肃,拽着我胳膊的手不自觉地紧了又紧,弄得我生疼。我尝试地挣扎了一下居然还真他娘的挣不开,抬眼看他的时候他的眉头蹙地更紧了。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用另一只手按在他的胸口心脏的部位。 “叶城,你甘心么?” 叶城,你问我,你甘心么? 你甘心么? 你甘心么? 我不甘心。 我跟你一样。 不甘心。 叶城千叮嘱万嘱咐地告诉我在旅馆呆几天,等他把香香送回去就立刻回来找我,啰嗦得连旁边扫地的大妈都别过连看不下去了。我难得好脾气嬉皮笑脸地答应着,然后把他们送上了公车,自己立刻上了另一辆公车直奔小巷。 到达那里的时候时间尚早,我买了保温壶到茶馆灌了一整壶热茶,然后问人家借了把折叠椅。从茶馆出来之后正好是夕阳西下的时间,我带着椅子直奔小巷,‘咔’的就坐在了血迹旁边。 虽然躲在巷子里面,可是小巷像是一条运输通道一样,冷风呼呼地从我背后袭来。忽然就想起中二时期某个贩卖青春的商业作家写下的一个文艺句子:风贴着墙根奔跑。 当时觉得这是何等浪漫的句子,现在搁这么一个情景下只让人想爆粗。 虽然被冻得瑟瑟发抖,可是我仍竖着耳朵听着是否有什么灵异的声音。不知道多久过去了,除了风声,我什么都没有听到。抬起头看看黄老太的窗口,漆黑一片连灯都没有点上。 我忽然开始觉得有些委屈,甚至会后悔自己没有跟他们一起回去。 我搓了搓手,摊开手的时候不禁望着自己的手心发呆。我想起那天夜里叶城把我的手握到自己手心里时,不断传来的温度,我想起他轻着嗓音歪着脑袋笑着问我小阮你甘心嘛。 下一秒我自嘲地笑了。 做出选择的自己,已经没有了后悔委屈,怨天尤人的资格了。 因为不甘心失去真相,还有…… 不甘心地永远败在你身后。 叶城…… 我喝了口热茶抢打起精神,再次集中精力仔细聆听着身边的声音。 风声,呼吸声,心跳声。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甚至我因为精神高度集中而让我有些昏昏欲睡,再次清醒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觉得身后吹来的风似乎小了很多。我抬头望了望天空,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年久失修的路灯在小巷的尽头凄凉地亮着,光线摇摇晃晃。 我叹了口气,捏了捏酸痛发胀的脖子。 就在这时候我终于听到了声音。 没错。 仿佛就在你耳边轻声低喃一般的……耳语。 第八章 我终于听到了那个如同耳语的声音,语气轻柔的,少年的声音。 他说:“姑娘,回去吧。” 我望了望自己前面,依旧是一片虚无的空气,因为脖子已经僵硬光是扭都会发疼,我放弃了四处张望的想法。 也许见不到反而不会那么害怕。我想。 这时候他又重复了一次刚刚的话。 “姑娘,你回去吧。”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真的觉得四周没有那么冷了,心情渐渐放松下来,我开始尝试着跟他交流。 我说:“你是叫杨子鹏么?”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声地答应。 “是黄老太当年见到的杨子鹏么?” 他又轻声答应了,这次回答得很快。我觉得交流似乎不成问题心情忽然好了很多,心想贾香香就是被这声音吓得屁滚尿流实在是有些夸张了。 随后我整理了一下思绪,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他似乎非常耐心地等着我开口,也没有说话。思前想后,我还是挑不出一个更为婉转礼貌的说法,只好直截了当地说:“黄老太想见见你,你……是否还能见她一面。” 一个小小的叹息声传来。我仿佛感觉到他在无奈地摇着头。 “我见不了她了。”他说,声音比刚刚还要轻了些。尽管如此还是可以轻而易举地从语气里清晰地捕捉到他悲伤的情绪。 我再也见不了她了…… 我张了张口,忽然犹豫了不知道该不该问为什么。 他的语气里浸满了湿润的悲伤,如果我能看到他,在我眼前的少年也许弯着单薄的背脊,把头深深地深深地埋在自己的手臂里。 蜷缩成一团。 就如同被什么东西刺扎了一般,我的心脏骤然开始疼痛起来。我想这不是我想要的结局。可是这确确实实就是结局。 如果这个冬天一般,残酷而冰冷的,结局。 让我意外的是,我一直认为只要我不开口他便会一直沉默下去,但是没过一会儿他居然主动开口说话了。 “在这里死了之后,我一直以灵魂的姿态呆在这里。”仿佛开启了收音机的开关,他用轻而缓的声音开始诉说起自己的事情,“我在旁边的那个老房顶上看过无数本书,即便最后我丧生于此也不曾舍得离开这里。” “一个人的日子枯燥难耐了,我开始尝试向路过这个小巷的人问好。那个年代的人们都很胆小,不但没有人理会我,还纷纷绕道而行。” “直到有一天,黄小姐一家搬到了这个小巷尽头的房子里。她是第一个回应我,并且愿意陪我说话的人。”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只在她的面前显出摸样来,而且必须挑在阳气渐弱而又还有光线的夕阳时分。那段时期是我死去以来,甚至还活着的时候都不曾拥有过的最饱满的时光。” “可是灵魂终归不似人,人可以吃饭喝水用新陈代谢得以维持生命,而灵魂只有自己本身具有的源,说话也好显形也罢,都是需要消耗我自身的源。用更为现代的说法,那便是消耗能量。一旦源被耗尽,我就魂飞魄散不复存在了。” “然而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我的源已经所剩不多,在她离开回乡的那一年,我下定决心不再说话和显行。为了保住我的源,长久地存在于此。” “为了,可以长久地看着她……” 说到这里的时候,那个声音相较了之前又更加虚弱了一些,已经渐渐听得不真切。我甚至抿住自己的呼吸去聆听他的声音。 “姑娘,能帮我转告一句话么?”顿了一下,他又说道。 像是怕一说话他就会消失一般,我只是拼命地点头,更加拼命地去聆听那个声音。 最后一句话已经轻得难以辨认,但情绪却是准确无误地转达到。 他说:谢谢……
我想,这句话,他一定是笑着说的。 嗯。 一定是。 我安静地坐在原地,已经没有了任何声响。我依旧仔细地聆听着每个声音,时间又渐渐地过去了很久,确实已经没有了任何声音。于是我伸展已经僵疼的双腿试图站起来。 一直拥挤在身边的那些疲惫与崩溃像洪水猛兽般席卷了过来,我感到一阵眩晕,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像后倒去。 一个人在后面扶住了我,从他抓住我胳膊的力度中我几乎不用回头便能清楚地认出他来。我抓住他的手借力挣扎着站了起来,转过身看到了叶城的脸。 我们互相望着对方的眼,彼此都沉默了一会。 在长久地这个男人又熟悉又欠揍的脸之后,我忽然有些明白了。 为什么会有风变小的错觉。 “冷么?”他声音柔软又微小,传进我耳朵里一如刚刚的耳语那般。 我看着他的黑色闪烁的眸子,忽然扯着嘴角笑了 叶城叹了口气露出无奈的表情。他把大衣脱下来从背后盖到我的脑袋上,下一秒后我就听到了他坚实有力的心跳。 “王小阮,不要在哭得时候笑,像个疯婆子似的。” 那个晚上,我大概是在他怀里哭着睡过去的。 最终章 第二天我们给黄老太的家人再次打了电话,以找到杨子鹏为由,要求无论如何一定要见老太太一面。 对方有些无奈,但愿意跟老太太交流一下。 所以最后,我们还是见着了她。 她依旧坐在初次登场的那个房间里,安静地背着我们坐着,银发盘起。些许不同的是,那扇可以看得见小巷的窗口紧紧地闭着。屋里开着光线惨白的白炽灯,整个空间的气息都闷热又压抑。 我们在门口站了很久黄老太都没有做出任何举动了。我让叶城把门带上,站在她身后自顾自地把昨晚所见到的一切一切都如实相告。 这是我们的工作。 我们工作的……最后的一部分。 等到我把话都说完了,老太太才有所反应地放下了手中的活,抬起头来望着那扇紧闭的窗户,一直沉默着沉默着望眼欲穿。 我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把叶城最后拍到的照片塞到了她的手上,她扭过头看了我一眼,低下头细细地看那张照片。她的那双枯槁的手握紧照片有了微微的颤抖。我不忍看下去,便起身要走。 这时候,老太太终于开口了。 “我知道你们是来告诉我真相的。” 她说完站了起来,直直走到窗前把窗户推开。很多年前,因为他的存在而让那条小巷有了‘耳语小巷’的名字。当年老太太刚搬进这个房子的时候就便全部知晓,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可是她毕竟是那样真实地见过了他。 在每日的夕阳之下。 他们愉悦地交谈,分享着彼此的秘密。 久而久之,她便忘了,他早已是往生了的人。 最后他的消失让这个小巷的传言渐渐淡了下去,耳语小巷这个称呼也不复存在。她不明白他的消失,却又害怕自己的调查会证实了记忆之中那模模糊糊的真相——他本来就不存在。 她在小巷尽头的屋子里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