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Lucky---seven 于 2012-12-11 13:48 编辑
她年少的时候,他也年少;他喜欢她的时候,她也喜欢他。刚刚好的年纪,刚刚好的爱情。
他们是同桌。在那个情窦初开的年纪,在那个春意盎然的校园,同桌这个词意味着太多的亲昵和暧昧,理所当然地窥视对方的心事,心照不宣地共享彼此的秘密,写字的手不经意的触碰,休息的眼神无意识的凝眸,暮霭沉沉,言笑晏晏,小儿女情深意长的模样。他们的班上,月考后调位已是惯例,座次按成绩来排,日后想起来,他们那不堪扶将的成绩似乎也含着些成全的意味,“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那时候不懂的现在终于渐渐地明白了。
她以前坐惯的的位置被别人占去了,于是被迫搬到新的位置,铺好报纸,码好书本,坐下。坐在哪儿于她其实并无分别,只是坐惯了某处,连看风景的视角都成定式,突然换了,只觉无情。教室里鸡飞狗跳,混乱不堪,逼得人说话要大声喊叫,突兀的话音打断她的胡思乱想,“呃,怎是你啊?”。她不能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可是不肯示弱,“你想是谁啊?”,针锋相对,俨然冤家。他又说话她却没有听见,她的锋利只是保护自己,并不伤人,他还只是不相干的人。
他们这样的学生老师是不屑理的,开始时愤愤不平,后来就自怨自艾,慢慢地也就习惯了,就像墙角的青苔自生自灭地生长。闲散的日子总是很长,她换了新的姿势看新的风景,慢慢地秋天来了,冬天来了,树叶一天天黄了又一天天掉下去,剩下的不肯掉的挂在瘦骨嶙峋的树上,显得凄惨又无奈。她心里想,反正熬不过冬天的,何必苟延残喘呢?苟延残喘,心里想着,笔就无意识地在纸上划出来。纸上乱七八糟写许多字,写生如夏花,写风华绝代,也写生有何欢,死有何哀,写莫若归去。这些词她不见得都懂,却喜欢的要命,她到底年轻,不懂的生命拖拖沓沓的冗长,更不懂的树叶熬不过冬天的恓惶。她会马上争辩,我是懂的,因为懂得,所以慈悲。然而,还是不懂,她只是年轻。
他们相安两个月之久,月考后换位置她没有换,他也没有换,她是念旧,他却是懒。他却不是安静的人,她看书他一定会凑过来问东问西,她走神他会马上拿手在她面前晃来晃去,他看了好看的电影立刻要眉飞色舞地演给她看,他打比赛的时候软磨硬泡非要要她去加油。最后他赢了比赛,她却丢了手套,她瑟瑟发抖地看着他穿件篮球背心在操场上奔跑,忽然想也许他的手会很暖很暖,就像卖火柴的小姑娘点亮的火光,这当然不是恰当的比喻,可是,这就是她所想到的温暖。
“喂……”,他总是这么开场,“嗯~”,她总是这样反应。“你那么一动不动地趴着干嘛呢?”没什么呀!”她说着又趴在桌子上,她的桌子干净整齐,前半部分整整齐齐地摞着厚厚的书遮挡老师淡漠的视线,桌上铺着报纸,趴在桌子上就会闻到淡淡的油墨味,有时候还杂着抽屉里藏着的话梅味。“起来”,他把她的胳膊从脑袋下面抽出来,“别趴着了,来下五子棋。”“不来,我老输,”她仍然趴着,脸贴在桌子上,支支吾吾听不清楚。“我让你,让你两个子怎么样?”他说着伸手去支她的脑袋,手指在她脸颊上刮过,她仍然没有动。“喂……”,他不耐烦了,突然从她桌上抽走一本精致的笔记本,“不来看你日记了啊!”“还我,你……”话未说完,她突然转了话语,“让我三个子我就来”,他马上乐颠颠地把日记放回原处,她知道他不会看的。
下雪了,飘飘洒洒的雪花像天使的羽毛,让她想起不知在哪看到的一句话:让所有的灵魂都有一颗高飞的心,让高飞的灵魂永不沉沦。他们的教室在二楼,突然楼下打雪仗的雪球从窗户打进教室,教室一片哗然,呼呼啦啦男生出去一大群,连平时沉默寡言的孔毅明都跑出去了,他更是早已没了影子。她在窗户旁看着楼下他们的身影,到处跑跑跳跳,争争夺夺的,冬青树上的雪,水池边上的雪,报刊栏上的雪,光荣榜上的雪都从他们的手里重新飞扬起来,大团的雪球砸成细碎的雪末,飘飘忽忽不落下去,她的心也慢慢飘忽起来。“喂,”他看见她站在窗边,马上一把雪扔了过去,她惊过神来,到处都是奔跑躲避的身影和无拘无束的叫喊,像是歇斯底里的末日狂欢,像是世界毁灭的疯狂舞会,可是她却怎么也没找到他,她是舞会的观众,他却是狂欢的主角。
雪后不久就放假了,除夕夜的时候他突然很想知道,这么热闹的时候她是不是还是那么静悄悄的,让人感觉不到她的存在。他在漫天的爆竹声中打电话给她,她的电话那边也是漫天的爆竹声,“喂,新年快乐啊!”“新年快乐!很吵啊,我回头打给你!”他不喜欢她说回头怎么怎么样,她记性很差,说过的话总是忘,他有种说不出的失望。十二点鈡敲响,震天的炮声四响,他和爸爸在阳台上放炮,轰隆的炮声和斑斓的烟花,满眼的喜庆和满心的希望。回去睡觉的时候看到她打过电话来了,他知道她不会再打,就又拿两支烟花出去放,绚烂的烟花炸在半空,瞬间的姹紫嫣红然后慢慢消失,他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却也感到几分无常。他知道她喜欢烟花,她总是喜欢这些脆弱的美丽。
后来的后来,即使月考老师也懒得调位了,他们还是同桌。许多同学都已经开始分发纪念册了,她每天花很多时间填写别人送来的纪念册,甚至是没有说过几句话的同学,有些人喜欢收藏很多的回忆,哪怕只是些无关的细节,可是日后一定会怀念的,她很懂得。至于她自己,想了很久终于还是买了,她的朋友很少可是都很珍贵,也许他们有很多的话想说呢。拿到她的纪念册他有点不安,他在别的同学那里看到过她写的纪念册,他写不出那些隽秀的语言,“喂,要不我给你画幅画吧!”“随便吧,”她心不在焉地回答,她在想怎样写他的纪念册。可是他没有给她这样的机会,纪念册似乎只是女孩子们热衷的游戏,他根本没有纪念册。
高考结束的晚上,学校就像战后的寂静,学生就像被大坝拦截的水,闸门一开,哗哗哗哗泻个一干二净。可是学校外的街上却分外热闹,不愿再呆在学校,却也无处可去,只好想象自己是行吟浪子在大街上游荡,却被无形的锁链锁着走也走不远。她听说他去溜冰了,却随着别的同学去网吧了,男孩子们打游戏,女孩子们看电影,高中的最后一个晚上就这样以一个无眠之夜结束了。她看的电影是《阳光灿烂的日子》和《花样年华》,而他溜完冰后和一大帮人去喝酒,半醒半醉地在公园唱了一夜的歌。
等着放榜的日子分外漫长,谁都跟谁失去了联系,大家都处在一种不确定的惶恐和焦灼中。天热蝉噪,她急切地盼望一场雨,一场可以淹没她的瓢泼大雨,她陷在一种穿不破的黑暗中,没有未来。她没想到会等来他的电话,每个人都变得像套子里的人,敏感地隔绝一切的试探,他只是问“后天填报志愿,你去吗?”“去”,她也只是回答,无话可说。她常常想如果那时他问她会不会报同一所学校,结果会不会不同?也许会,然而不会,她总是喜欢脆弱的美丽。可是如果他开口,或许她不会拒绝也说不定。然而他到底没有问,他和她都是聪明的人,她既然知道他的问题,他何尝不知道她的答案。
他运气不错,报考的学校后来录取,南方某个城市不入流的学校。学校不好,便显得他非凡不群,他本来就很聪明,竟慢慢地成了学校的风云人物,还代表学校参加什么比赛让他们那个末流学校名声大噪。这是她后来听说的,和她已经没有关系,他们的故事早就结了尾。那一年,她正好18岁。 |